TRANSYOUTH
在跨性别社群中,尤其是跨女的日常话题,总会看见“天赋*”三个字,形容那些天生外在条件接近一种性别刻板印象的个体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由于家族遗传,我没有明显的喉结,个子不高,骨架也不大,声音听起来比较温柔。不过,对于“天赋*”的标签,是TA人对我的评价,却并非是我想要的。
我接触的一部分跨性别者,无论是跨女还是跨男,都存在各种各样的刻板印象,似乎TA们对“美”的定义都有一种明确的“共识”——药物、手术和行为模仿,才是一条正确的光明大道,如此才可以“破茧成蝶”,达到“重生”的效果。但上述种种,真的适用于每个人吗?又或者说,是真的有这种追求和需要,还是被社会性别文化影响下的结果呢?
所以,现在面对TA人对我化妆、吃药和手术的疑问,我都会表示那些是个人的选择,也请不要再强加每个个体身上。毕竟,比起贴上“天赋*”的标签,我希望自己选择人生,自己定义快乐和幸福。
在男性身体成长的女人
“没有天生的性别,只有社会建构的性别”——是我一直坚信不疑的一句话。但当我正式以女性的身份融入社会,并且开始开展新生活时;我却意外地发现,从前斩钉截铁地“自定义性别”的想法,并非那么简单,也没有那么刻板化。
小时候的我,看到一部名为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电视剧,便迅速地被女主角们的美态吸引,极其渴望能成为她们这样的人,可以过着像她们一样的生活。
后来,随着互联网的发展,信息不断地流通,我愈发意识到自己就是一个“被安放在男性躯壳里的女人”。然而,那时的相关资料并不多,所以即使自己出现了这样的想法,却并不觉得非常困扰。我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维“与众不同”,微妙地避开了校园欺凌、性别焦虑等困扰,顺利地成长为一个大家赞不绝口的学霸。
年我高二
大学期间,我努力地搜索自身的情况,以此希望得到一个可靠的答案。在各个不同的百度贴吧中,结果皆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一个词——“变性”——我这样的人,是有着强烈的变性倾向,而且需要服用药物、行为模仿、进行手术,才能真正地融入社会,甚至还要喜欢男性。于是,在“环境”的熏陶下,我开始了偷偷摸摸地、断断续续地服用了相关药物。
四年大学毕业后,我一边跟随一位教授,作为其助手继续进修经济学;一边入职了一个快递企业。不幸的是,这间公司固守着各种各样的性别刻板印象,崇尚男性板寸与女性柔美的形象。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即使心理期待可以如电视中的漂亮、敬业的职业女性活着,但却要考虑“没有收入就没有追求的权利”,因此只能融入这种尴尬的工作环境中。
通过这次的经历,我不仅提高了自己的抗压能力,也学会了“稳中求进”思维——尤其是应对“性别认同女但证件男”的状况,医院进行性别肯定手术的顾虑,甚至对追求者的回应方式等事情——抗压和稳定,已经成为我之后工作和做选择时,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能力。
离开了快递企业,我成为一位业务员。因为这份工作更重视个体的业绩,并非外貌;所以我开始慢慢地根据自己向往的样子打扮,充分发挥自己作为“天赋*”的优势。此时,除了管理层、HR以及所有证件;外界的一切(甚至包括频繁接触的客户)都普遍认为我是一个女性,平时进出女性厕所也非常自由、畅通无阻。
只是,我这个女性,仍然处于极其朴素的状态,没有一点精致的感觉。因为,我总是觉得一种不安全感,毕竟身边依然有人知道我的原来身份,而且“长得像女孩子”和“打扮成女孩子”会被区别对待的,尤其是可能遭遇那些不必要的歧视。
年第二份工作时期
辞去第二份工作之后,我的需求愈发强烈,想法也愈发大胆,一直在思考“能不能直接用女性身份融入社会”的事情。后来,通过不可描述的方式,我得到了一个女性的身份证和银行卡,然后去忐忑地去面试,最终成功地顺利入职。
进到新公司,我开始每天化妆,然后尝试不同的发型、做美甲、日系服饰等,甚至加入了“漂亮的女性更容易获得晋升机会”的阵营中。因为从小到大,我一直觉得“颜值”是女性被社会认可的一种表现,是男性没有一种特权。但是,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渐渐发现从前的追求,只是“打扮”这件事,反而慢慢地失去了成就感和满足感,愈发觉得累赘。那些精致的皮囊,其实并不会带来客户的订单和领导的赏识,只有自身提高能力才可以——我开始反思,这个社会对女性本身的“高要求”。
年,以女性身份融入社会工作时期
不同的三份工作,三年隐藏在柜中的日子,自诩为“天赋*”的我,生活得战战兢兢、小心翼翼。即使外貌和身体有“相对优势”,但在严峻的环境和形势下,我也只能从这副躯壳里,不遗余力地成长为一个“理想中的女性”。
她击碎了我的伪装
直到一段突如其来、至今讲起但倍感伤心的爱情到来,则彻彻底底地打破了我虚伪的女性身份。
我与她相识在一场篮球赛中,她是我喜欢的类型,热爱工作,足够细腻,也足够温柔。她坦言,现在非常渴望找到一个可以依托的女性,令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家人的逼婚。后来,她主动地牵我的手,约我出去吃饭、看电影、散步。
当时,我的理性一直在提醒着我,我虽然没有尝试过与人相爱,但走进亲密关系毕竟如履薄冰,尤其是我的身份——假女孩、柜中人、伪装者。然而,在后续的一次聚会中,她靠近并吻了我。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的女性荷尔蒙,和我长期服用雌激素的药味完全不一样,因此我放弃了大部分的理性抵抗,开始了不该开始的一段爱情。
她在暴雨中等我下班,给我买电子烟戒烟,送我化妆品,为了我戒掉一些生活习惯。但我,永远不敢靠得更近,尽管心中很渴望她能成为我的合法妻子。每次她希望发生关系的时候,或者更多的亲密接触,我都不得不找借口离开,因为,我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子。就这样,她的热情慢慢被我消磨掉,她确实需要人来支持她支撑下去,我却做不到,就这样,她选择了形婚,我们分手了。
我陷入了深深的沼泽,如果不是她的出现,或者,我依然苟活在自己构建起来的童话故事之中。我喜欢女性,同时渴望以女性的样子去活着,可是身份和身体,就像一个莫比乌斯圆环,找不到出口,此时我已经服用药物多年了,生理机能似乎已经不可逆地往女性方向发展——36C的胸,做手术的想法,开始萌芽了。
当然,由始至终,我并不觉得手术后就是顺性别女性,因为只是生理结构上接近于顺性别女性,但是那时候的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,一方面可以减少激素对身体的伤害,另一方面则是满足心中的欲望和需求。
刻板与流动的女性认同
结束了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,我决定不再伪装,转而向身边的朋友,尤其是lesbian社群的朋友出柜,没有意料之外被排斥,反而和大家相处得更真实,能接受那样的我。与此同时,我也加入了一些关于性少数群体的NGO组织,分享过一些自己的心路历程,可是跨性别的声音在整个性少数社群中依然很薄弱,被忽视、被刻板化。
工作上,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深陷其中,我辞去了第三份工作,干脆以证件男、性别表达女的外貌去应聘。很幸运,我遇到了一位很开明和懂得尊重个人选择的老板,并成为一名社工。
面试时,老板告诉我,在他身边也有类似的朋友,让我不用太担心他的看法。当然,那时候只有机构内部的领导们才知道我的身份,但在项目上,我只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女性。一年后,我晋升为主管,并且年会上拿到了优秀员工奖。那种能够被无差异对待的感觉,真的特别好。
可是身份和身体的困扰,依然存在,尤其是那段感情之后,即使已经时隔三年,依然没能走出来。最后,我决定先停用所有激素药物,然后准备进行性别肯定手术。
一些朋友在我分享自己的近况后,都表示祝福、羡慕或者赞美。TA们认为,我作为一个天赋*做出这样的选择是“对的”。然而,这并非是我想要炫耀的事情,只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自己走投无路,尤其是长期服用药物对身体的伤害、社会环境的影响、以及心理压力,都让我无法再继续理性。也许,进行手术,就是目前的一个解决方案。
年10月,现在的工作是社工
确定了做手术,我开始查阅相关的信息,看到讨论最多的,是关于手术后的状态,比如价格,比如逼真,又比如漂亮。在不停地对比后,我情不自禁地感慨,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要求真的高。
最后,医院,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入住了机场周边的小旅店。睡醒后,我化着艳丽妆容,穿着性感的衣服,医院——别误会,我也非常想简单的打扮,但之后这样的“女性化”更容易通过术前的心理检查,更容易被心理医生所认同;只有通过了心理医生,才能实施手术。更加讽刺的是,为了顺利通过心理检查,被迫说了不少谎言:喜欢男人、喜欢穿女装、喜欢蹲着尿尿等,整个过程的刻板印象,真是无处不在。
年1月,准备手术前
手术醒来后,我感受不到伤口的太多痛感,似乎一切正常,只是觉得右小腿有点不舒服。但几天过去,那种不适感仍然没有消失,医生开始怀疑有不妥,就找来皮肤科的医生,最后确诊为蜂窝组织炎,于是我接受了抗生素治疗。
在医院住院时,我经常会想起之前看过的故事,比如有些跨女会讲“宁愿做一秒的女人,也不要继续做男人”的言论,或者自己在家实施部分手术。但如今,我觉得最重要且最宝贵的,就是自己的生命。我只想治好我的右小腿,已经不在乎手术部位好看与否了,健康才是唯一,毕竟再好看的皮囊也只是迎合大众的审美罢了。
多元性别歧视下的牺牲品
从医院回到家后,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,打破了一切美好的局面:工作上,我的身份信息被人刻意泄露了,也因此被要求换掉。无论之前我付出多少汗水,无数次加班加点到深夜,也换不来一份别人体制内的*绩、换不来别人一个平稳等待退休的保障——一个歧视,再次把我打入了深渊。天赋*,又怎样?外表再接近女性,又怎样?还不是被迫在大环境中,成为了牺牲品。
现在的我,依然还在休养身体,虽然成为了社会对transgender歧视的牺牲品,但是已经重新调整了心态,与其用失眠来*未知的明天,还不如用时间来充实自己,让自己有更多的含金量,才是丛林社会中的唯一生存法则。
作者图片?夜子
编辑?李钘滢
排版?诗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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