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香拿到了工程款,立马给工人发了工资,买了材料。工人口袋有了钱,自然有了干劲,阳光小区的工地上,人头攒动,一片繁忙。
临近中秋,按理说天气应转凉爽。不知为什么。那年,中秋节的前一天,天气还是很炎热。天上没有一片云,空中没有一丝风,太阳如同一轮大火球,悬在人们头顶,肆无忌惮地向大地抛撒光和热。搭模板的、扎钢筋的、搭脚手架的工人,穿身厚厚的工作服,汗水湿透了衣背,忽蹲忽站,挥动臂膀,干得热火朝天。一幢幢混凝土框架拔地而起。何祥龙趁节前空闲,视察了阳光小区工地,看到工地如火如荼的景象,对菊香大加赞赏,夸菊香管理有方。菊香好不容易松了口气。
阳光小区的建设工程已进入到第三层楼面的浇筑阶段,总共七幢楼,已浇筑了五幢,还剩两幢没浇。菊香的二哥陈坚强任工程总指挥,工作认真负责,做事干脆利落,是菊香的好帮手,计划中秋节前把第三层楼面全部浇筑完工,过了节就可申请质检,不会影响工程进度。天不遂人愿,白天施工了四个小时,商品混凝土公司设备发生了故障,浇筑工程被迫停了下来,工人守候在工地干巴巴地等着混凝土,直至下午三点,商品混凝土公司才恢复生产,陆续送来混凝土,剩下一千多平米楼面没浇筑,要想白天浇筑完成,显然不可能,只能通宵达旦地加班。
陈总担心晚上施工,影响质量,人在家中,心却在工地,到晚上十二点还是睡不着,躺床上的人,一骨碌爬了起来。身旁的夫人以为陈总得了梦游症,随手拽住陈总的衣服喊,坚强坚强,怎么了?陈总说,你放心,我去工地看一眼,马上回来。边说边出门,骑上摩托车赶赴工地。工地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,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,见到陈总深更半夜抵达工地,倍受鼓舞。陈总这里看看,那里瞧瞧,兜兜转转过了个把小时。项目经理老方,不忍心让陈总在工地熬夜,劝陈总说,陈总,干吗呀?这么不放心,工地有我在,别操这个心,赶紧回家搂着弟妹去睡觉。陈总握住老方的手说,老方,有你在我当然放心,我这人就是劳碌命,不看一眼睡不着觉。临走了拍拍老方的肩膀说,老方上点心,让操作震动棒的工人把混凝土捣实了,防止出现蜂窝楼板。陈总说完离开了工地。
偌大一个建筑公司,连一辆小轿车都没有,说起来有些寒碜。然而,鼎立公司是白手起家发展起来的,开始几年经营服装厂挣了些钱,但被老村主任讹诈了七十万,剩下的钱购买了设备。资金的确紧张,但买轿车的钱还是有的,可菊香就是舍不得买。菊香说,十几万不是个小数目,可以为公司买一台像样的设备,公司有实力了,才能承揽更多更大的工程。自己出门宁愿坐计程车。考虑到两个哥哥上下班不方便,买了两辆摩托车代步。有人说菊香不讲排场,影响公司形象,了解她的人被她这种艰苦刨业的精神所感动,愿意把工程签约给鼎立工程建设公司做。
常言道,人生祸福相依,笑泪交织,谁也不知道明天和灾难哪个先来。这话听起来有些瘆人,但是,在陈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陈总骑着摩托车,离开了工地,来到了环城北路方村十字路口等红绿灯,一秒,二秒,三秒……焦急地等着,前方的红灯转绿,陈总放开离合器,加了一下油门,摩托车箭一样冲了出去。哪知,横向的马路上,一辆双排座的解放牌轻型卡车,不知是驾驶员喝了酒,还是驾驶员不遵守交通规则随心所欲,不得而知。闯红灯飞奔过去,正好撞上了陈总的摩托车,摩托车被撞得散了架,陈总被撞出了十多米远,当即不省人事。夜静悄悄的,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,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窒息了。此时,没有车辆来往,没有路人走动,驾驶员下了车,探头探脑,抵近陈总身旁弯腰探了探鼻息,感觉尚存呼吸,看样子想医院抢救,不知为什么,弯下腰伸出手的驾驶员,突然又挺直了腰,把手缩了回来,快步离开了陈总,晃头晃脑往四周看了看,爬上驾驶室启动了汽车,一蹬油门,车子一溜烟驶离了事故现场,邪恶战胜了良知。时至深夜,偶尔有车辆经过,看到躺在地上的陈总,都选择了绕开,没人下车抢救,担心说不清楚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直至天空大亮,过路的好心人,看到了躺在路上的陈总,才打电话报了警。警察火速赶到现场,医院,只因受伤的时间太长,医生再高明也是回天乏术,时年只有三十六岁的陈总,正是干事业的黄金年龄,就这样离开了人世。医生说,假如驾驶员当时心存善念及时医院抢救,只是重伤而已,是没有性命危险的。警察查了电子眼,只可惜当时的电子眼刚启用,只有中心城区已联网,这个十字路口的电子眼虽然按装了,还没来得及联网。警察勘察了现场,因没有有价值的线索,最终成了悬案。
陈总夫人,迟迟不见陈总回家,以为他在工地过夜,也未有过多其它的想法,呼呼大睡。到次日上午九点,警察通过摩托车车牌查到了陈总夫人的电话,警察给陈总夫人打电话时,陈总夫人打着陈总的毛衣正与邻居有说有笑,接起电话,犹如晴天霹雳,砸得陈总夫人晕晕乎乎,手上的毛衣毛线滑落地上,抬腿就往村口公路跑,叫了辆面医院,当得知陈总已故时,双腿一软,当场昏倒在地。菊香是大哥陈刚强通知她的,大哥没告诉菊香实情,只说二哥出车祸了,菊香丢下手头活,医院,看到的却是二哥冰冷的尸体。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失去亲人,菊香忽感头晕眼花,眼前一片黑暗,天空仿佛塌了下来,情不自禁地趴在了二哥身上,眼泪哗哗地流,哭成了一个泪人,心里针扎一样疼痛,后悔当年叫两个哥哥出来创业,二哥钱没赚上,却成了故人,自责、内疚无法用言语表达。
菊香一家人沉浸在悲伤的泥淖中不能自拔。对于爹与娘来说,二哥的离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这是世间最深的痛,是撕心裂肺的失去,让人感到无助和绝望。娘天天以泪洗面,在极度悲伤中病倒了。爹暗自流泪,不敢在家人面前悲伤,装着没事一样。叔父宽慰娘说,大嫂呀,人死不能复生,咱活着的人要坚强,要不生活没法继续,悲伤唤不回逝去的生命,节哀顺变。叔父说的话没错,但是,一旦灾难降临自己头上,谁都是一样,无论什么人劝说,说得多好,都是无济于事,心中的痛是无法抚摸的,只能依靠时间去治愈。
菊香自从二哥出事,就没好好吃饭,悲伤是难免的,但她没有理由沉沦,如果她一旦倒下,鼎立工程建设公司马上就倒下,因此她每天强打精神,扛起公司的大旗,抛头露面一刻也不停息。
再说牛舌在冬狗的资助下,为迎娶杨春花花了不少心血,那两间破房子叫上泥瓦匠修缮一新,还牵着杨春花的手进城买了新衣服、金戒指。田奶奶可谓是大善人,帮人帮到底,为牛舌跑了十里山路找了个算命的择了个黄道吉日,定于农历十月初八完婚,大吉。田奶奶吩咐杨春花说,春花,到时炒上几个菜,叫上亲戚朋友喝一壶,简单举行一下仪式,免得乡亲们说三道四。杨春花点头默认。于是,两人一起规划邀请来宾,一桌酒席最多能坐十个人,双方父母四个,牛舌两夫妻,田奶奶,就是七座了,还有三个空座邀请谁呢?村主任冬狗那是必须的,还剩两个空座位。请谁呢?田奶奶问杨春花。杨春花迟疑了一会儿说,那肯定找咱村有头有脸的人啰,比如说陈菊香,还有田奶奶你儿子海生。田奶如向春花确认说,春花,那就这么定了,到时叫牛舌发喜帖,再打电话邀请。
海生接到牛舌的喜帖,甚感意外,住城里五年,平常鲜有回乡下,没想村里变化这么大,连牛舌都娶媳妇成家啦,又听说是自己娘说的媒,当即满口吮诺。
被悲伤包围中的菊香,接到牛舌的喜帖,心里很不是滋味,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,按理说二哥去世不久,是不能参加红白喜事的。牛舌是村里的烂杆子,如今脱胎换骨娶了媳妇,怎么说是件好事情,值得可喜可贺,犹豫了一下,还是答应了牛舌。
十月初八那天,冬狗早早驾车回乡下,比谁都来得早,比自己结婚还上心;作为村主任,牛舌与杨春花的结合,村里既少了一个光棍烂杆子,又少了一个寡妇,让村里的名气提升不少,当然给村主任也是添光增彩,所以,他自掏腰包买来了气球,红灯笼,彩带,红双喜等装扮材料,亲自给牛舌的两间破瓦房装扮点缀。大门口挂上了两盏红灯笼,门框的四周点缀上彩色气球,窗棂贴上大大的红双喜,屋内挽上彩绸带。乍一看,和风暖阳下,红灯笼摇着荡着,屋内的彩带迎风飘拂,五颜六色的气球珠光宝气,闪烁着耀眼的光,一派喜庆的景象。牛舌从未穿过西装,更不用说系领带,今天在冬狗的指导下,西装革履,还系上了一条大红领带。西装虽然不太合身,看去有些别扭,但是这身装束足以让熟悉牛舌的人惊掉下巴,看到牛舌的村民肯定会用诧异的口气问自己,这是烂杆子牛舌?
为了省钱,杨春花舍不得请厨师做菜,一早起来,搭上早班车跑到镇菜市场买菜。她一个人里里外外,忙前忙后,为准备这一桌晚宴从早忙到晚,根本没时间捯饬自己的外表,走在牛舌身旁,倒显得牛舌神气了不少。田奶奶乐呵呵跟杨春花开玩笑,春花,你二度梅开,遇上牛舌是你的福气,你看看今天的牛舌这帅气的外表。杨春花开心地说,我俩是托叔婆的福,没有叔婆的牵线,没有我和牛舌的今天。
落日熔金,天空温柔地抹上了一片金黄,血红的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,春花亲手掌勺的一桌子菜肴,热气腾腾,静待客人品尝。牛舌的后爸牵着娘的手走了三十里山路,拎来一竹笼鸡崽放在里屋叽叽喳喳;春花的爹娘也不空手,牵来了一只小羊羔,拴在门口的树桩上,咩咩咩叫着。田奶奶和冬狗一早就来牛舌家帮忙,就等海生和菊香。春花端出一大盆老母鸡炖蘑菇,这扑鼻的香气飘在空中弥散出去,漫遍了半个村。海生在村中广场停了车,向牛舌家快步走来,在弄堂口就闻到了醉人的香味,真是钓人胃口。海生口舌生津,一路寻思谁家的鸡炖得这么香,不知不觉来到了牛舌家门口,不料与出门的田奶奶撞了个照面。海生喊了一声娘,然后调侃说,娘,你真厉害,可以开婚介所赚钱了。田奶奶看到海生,乐得一脸的褶子,忙说,海生,时间不早了,赶紧入座,就等你表姐了。田奶奶话音刚落,菊香已站在了面前,双手握住田奶奶的手叫了声姑妈,田奶奶抬眼看,见是菊香,看着菊香憔悴的面容,心疼地说,菊香,一天到晚忙个不停,你看看镜子中的自己,成啥模样了。田奶奶仍然不知道陈总已车祸身亡,一味地怪菊香不顾身体玩命地工作。其实菊香除了工作繁忙带来的身累,还有失去二哥的心痛,心痛比身累更是折磨人。冬狗看见菊香前来赴宴,甚是高兴,起身迎了上去与菊香打招呼,看到菊香消瘦的脸庞,满脸的惊讶,三个月前何祥龙做东在大酒店聚餐,冬狗与菊香都参加了,那时的菊香精神气十足,面如桃花,脸色红润有光泽,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。冬狗看着眼前的菊香憔悴得好似换了个人,觉得菊香身上必有难以诉说的故事,边想边把菊香让进了屋。
客人都到齐了,杨春花既是新娘又是厨师,忙忙碌碌,红扑扑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,犹如涂抹了胭脂粉黛。一张大圆桌已摆满了各式菜肴,可春花还想炒几个拿手好菜上桌,大伙看着春花于心不忍,新娘子没做,却做起了大厨,齐声叫春花落座吃菜。春花被大伙儿说得耳朵发烫,只好卸了围裙,在牛舌的身旁落座。冬狗说,春花,今天,你是新娘子,应该坐着吃菜才对,这个牛舌怎么忍心让你上厨房烧菜。杨春花乐呵呵地说,不知道菜品味道如何,只要大伙吃得开心,我就心满意足。冬狗朝着牛舌努努嘴眨眨眼睛,示意给春花戴上婚戒,献上花。牛舌离席拿来了一束玫瑰花。田奶奶赶忙说,牛舌且慢。拽着杨春花离席,叫杨春花站在房屋中间,继而喊,牛舌给新娘子献花。牛舌上前把玫瑰花递给杨春花,杨春花接过玫瑰挽在胸前。牛舌接着从怀中掏出金戒指,单膝跪地给春花戴在了左手无名指,大伙拍手欢呼。一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礼仪式,在亲戚朋友的见证下完成了。
简单仪式过后,大伙围桌就餐,绍兴老酒在蓝色火焰的热吻下冒出了热气,牛舌从火炉上提起酒壶给在座的客人一一斟满,第一杯酒,新郎新娘敬给田奶奶,第二杯酒新郎新娘敬给双方父母,第三杯酒新郎新娘敬给在座的各位,在座的人不管能喝的还是不能喝的统统一干而尽,这是规矩。新郎新娘敬了一轮酒后,各自开怀畅饮。冬狗与海生交集不多,相互不甚了解,冬狗率先斟满酒敬海生,海生,咱俩平常见面少,难得聚一起,不知海生弟在发什么财?这一杯酒敬你,说完提杯仰脖咕咚一声,喝了个杯底朝天。海生嘿嘿一笑,谦虚地说,哪敢说发财,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,开了个典当行,赚点蝇头小利而已。海生说完也是举杯一饮而干。大伙品尝了各种菜肴,都说杨春花菜炒得好,数最有特色的就是老母鸡炖干笋,肉质松软可口,味道醇香醉人。大伙把杨春花一顿夸,说厨艺不错,开个饭馆肯定顾客盈门。
海生喝了几杯加热了的绍兴老酒,脸色通红,问菊香,表姐,你手头有闲置的资金吗?有个老板问我筹资八千万,年息25%。菊香僵硬地提了提嘴角,似笑非笑地说,海生,姐哪有钱呀,我的工地天天需要砸钱呢。海生顿了一会儿又问冬狗,青松大哥,听说这几年你发了大财,手头肯定有闲置的资金,这样的回报率比做什么生意都强。冬狗笑笑说,海生弟,你不知道,明面是赚了一些钱,但都投进了项目。冬狗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。
牛舌想起了后爸给的铜香炉,觉得海生经营典当行,肯定知道值多少钱,如果价格可以,就把它卖掉,欠田奶奶和冬狗的钱可以还上。遂到废弃的灶膛内捧出了铜香炉,叫海生过目,海生翻来覆去看得仔细,但不敢胡乱出价,只是说,这铜香炉倒是个好东西,能值不少钱。牛舌性子急,逼着海生说价格,海生哥,到底能值多少钱,说嘛。海生还是笑而不语。
牛舌的娘牵着杨春花的手,乐得合不拢嘴,吩咐杨春花说,闺女,里屋的那笼小鸡崽,好好喂,多数是雌鸡崽,养大了可能生蛋啦,你们一家三口,天天吃都吃不完,还可以拿出去卖。
春花爹说,牛舌,别忘了门口那只小羊羔,养大了可当羊妈妈。杨春花娘家是隔壁的杨店村,距离不远,唠唠叨叨嘱托了一阵牛舌,起身走了。大伙吃饱喝足,对牛舌和杨春花两人说了一阵祝福语,各自离去。
田奶奶看着冬狗与菊香的背影,有了想法……